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二十一章

關燈
船艙濕冷,只在床對面開了一扇小窗。兩人脫了外套鉆進被窩,自然地擁抱取暖。

男人的身體比女人的溫暖多了,許連雅不自覺往他懷裏鉆,不久也覺察到他身體的變化。她敏感地離開了一些,趙晉揚低頭看著她,似在默默譴責。

船艙裏關了燈,他們好一會才適應了黑暗,發現都在盯著對方。此時此刻的尷尬與無奈像極了一對即將坦誠相見卻礙於扭捏的情侶。

許連雅覺得應該她先開口,“……難受嗎?”幾乎要咬舌頭,還不如不說。

“這裏難受……”

趙晉揚拉過她的手,卻覆在他的心房之上,又用力壓了壓,跳動的觸覺愈發明顯了。

許連雅眼皮似乎跟著跳了跳,掙脫開來,往下探索。

“我幫你……”那只手在黑暗裏明顯區別於他黑色的衣褲,落在皮帶的搭扣上。

趙晉揚打斷她,好笑的語氣中有不易覺察的悲哀,“連雅,你把我當什麽了?禽獸嗎?”

“沒有……”她知他所想,只好解釋,“我不想看你這麽難受……”

他把她抱緊了,似要堵住她的話,“在你之前我也不是一年到頭都有女朋友……”

許連雅小聲辯解,“那不一樣……你現在有女朋友的……”

趙晉揚的笑聲讓緊貼著兩個人都一起微微震顫,“到底是我難受還是你難受?”

隔著衣服,他感覺到肩頭報覆性的輕輕啃咬,微笑著在她發頂回以一枚幹燥而輕柔的吻,懷裏的人安分了。

“說真的,我還沒見過像你這麽主動的女人。”

話裏認真成分多於調戲,許連雅還是不由臉一熱。

“你以後也見不著別的。”

趙晉揚像把她的話消化後,才應:“嗯。”

許連雅安靜地聽了一會海浪,感覺他的焰頭熄了下去。

“阿揚?”

“嗯?”

“睡了麽?”

“沒呢。”

“我睡不著。”

“嗯。”也不知表認同還是聽到而已。

“給我講講你的老家吧。”

“桂林嗎?”

“你老家。”

“就是個普通的村子,不像陽朔那樣是旅游景區。”

“也要聽。”

趙晉揚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枕在他手臂上。

福沙村位於漓江和荔浦江的交匯處,和鎮上隔了一條江,船是主要的交通工具。

“從鎮上到村裏,坐船要二十分鐘。橫渡就十分鐘不到,不過要走很長一段陸路。”

“是個島嗎?”

“不是。”

“還有其他遠路進村的吧?”

“沒有。”趙晉揚一笑,“枕頭”也跟著顫動幾下,“一直說修,但是很多年了也沒動靜。再說桂林那邊,山多,都是竹筍一樣冒出來的石頭山,要修路比較難。”

許連雅默默地點頭,摩擦得趙晉揚有些發癢。

“那船就相當於你們的‘公車’。”

“對。”趙晉揚說,“每天早上六點到晚上八點,過了時間就不開了。所以出一次村都要趕著時間來,不然晚上就回不去了。還有下大雨漓江漲水的時候,也開不了。”

對於自小在市區長大的許連雅,這樣的村子只是旅游宣傳冊中的存在。她有些異想天開地問:“試過游過江嗎?”

趙晉揚並未笑話她,“試過,游了一段,回來了。小時候村裏有小孩在江邊出過事,我媽別的不太管,就是不讓我到那附近玩。”

許連雅以為他講完了,剛想問下去,他又感概似的回憶起了一句,整番故事都變味了。

“可能因為我爸是在水裏沒的。”

許連雅不知該說什麽,趙晉揚也覺話題沈重,長長換了一口氣,又開始別的。

趙晉揚講起他二十一歲時候和沈冰溪郭躍一塊跟著他老大過來,摸爬滾打已經八年了。

講起上次回家,跟他鬼混過的兄弟已經結婚了,宵夜吃到一半被媳婦吆喝回家,嘴上埋怨妻管嚴,眼底的幸福怎麽也掩飾不住。

……

整一夜,男人低沈的嗓音和海浪合成搖籃曲,許連雅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天亮時分甚至分不清哪些是他的故事,哪些是她的幻象或夢境。

清晨異樣的晴朗,太陽暖和了船艙。

趙晉揚起錨回航。

許連雅披著毯子呆甲板上,瞇眼看著岸邊的船只和矮房在視野範圍裏從一條黑線變成原來的樣子。

這次他們沒有再約下回。

上岸還了船,回程由趙晉揚開車。

沒等他發問,許連雅扣好安全帶便說:“我和你一塊去。”

趙晉揚也沒多話,點頭而已。

這天周天,路上不堵,很快到了醫院。

兩人並肩而走,進入大廳各自張望,沒出幾步一個往左一個要往樓上。

左邊是掛號窗口,檢驗科在樓上。

許連雅說:“不先掛號嗎?”

趙晉揚拉開夾克拉鎖,從裏層掏出一張折疊的32開紙,背後還訂了一張紅色的收費票據。

“上次開了單,交好錢了。”

許連雅只好跟著他乘電梯上樓。她腦海裏空空如也,又像孩子的玩具箱一樣裝了零零碎碎的東西,思緒變得漫無邊際起來。甚至想到感嘆男人這一身簡單的行頭比女人的挎包還能海納百川,錢包、手機、鑰匙都能收納。

“這邊。”

出了扶梯,看著許連雅還在張望,趙晉揚扯了她一把。

許連雅這才真正回過神,她也是來過這裏的。

節假日的醫院人流熙熙攘攘,抽血大廳裏充斥著交談聲和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椅子已經坐滿人,趙晉揚拿了號碼和許連雅現在邊上等叫號。

檢驗報告領取窗口的LED屏上不時刷新領取名單,窗口前積了一堆人,針式打印機的聲音接連不斷,不時摻雜護士不耐煩的提醒“刷過的就到旁邊等著,不要擋住後面的人”或是“你這個結果還沒出來,看上面的領取時間”。

抽血的叫號很快,許連雅聽到一個叫號就往屏幕上看一眼,怕聽錯似的。趙晉揚倒是一直盯著眼前的某一點,發呆似的。看上去許連雅更像要赴刑場的那一個。

“請197號到1號窗口抽血。”機械的女聲播報了兩遍,許連雅搗了搗趙晉揚的胳膊。

“到了。”

趙晉揚無意識似的嗯了一聲,往角落的1號窗口走去。

抽血大廳的窗口呈L型排列,1號窗口處於短邊的端點,窗臺比其他窗口要矮,趙晉揚坐上去兩條腿憋屈地敞開曲著,擼起袖管伸出勁瘦的胳膊,彎著腰擱臺面上。

“叫什麽名字?”護士看著遞過的單子問他。

“趙晉揚。”

護士在單子上畫了一筆,開始戴手套。

許連雅聽著單調的包裝紙撕裂聲,針頭紮進他的血管,深紅的液體源源不斷流進手指粗的試管。看得入神了,她不禁曲起手臂,那根針頭似乎刺破她的血管,深深埋進周圍的肉裏。

“好了,按壓十分鐘。”護士把單子連同一張帶條碼的紙片遞過來,“按上面的時間取結果。”便開始脫手套。

許連雅拿回單子,趙晉揚查的是快的,也要一個小時。兩人到外面找了空位坐下,趙晉揚摁著針口,過道寬闊,他兩條腿伸直了歪歪地坐著。

“要一個小時。”許連雅告訴他。

“嗯。”

“不過半個小時應該差不多了。”

“等著吧。”

她捏著兩張紙片,看著過往匆忙的人,本來吵雜的醫院讓他們這個角落顯得更冷清。

“我也來過這裏。”許連雅試著找話題。

“體檢嗎?”

她搖搖頭,又想清楚似的點點頭。

趙晉揚忍不住笑了,“到底是還是不是?”

許連雅說:“也是檢查這個。”

趙晉揚一時沒反應過來,“怎麽了?”

“上次……”

她指兩人上次鬧別扭,趙晉揚嚇唬她,讓她最好查查淋艾梅。

趙晉揚截到了後半段信息,無奈地把棉簽拿下,拈在手裏轉了轉,棉簽上的小紅點時隱時現。

“你還真去了啊……”

許連雅抿了抿嘴唇,算是肯定。

趙晉揚看著棉簽,忽然側頭,黑漆漆的眼睛盯著她:“把你嚇壞了吧。”話畢露出並無歉意的笑,甚至讓人覺得有些狡詐。許連雅並不反感,她更寧願看到他吊兒郎當的模樣,而不是蹙眉不語。

“是你心眼夠壞。”

趙晉揚又稍微打開雙腿,碰了碰她的膝蓋,抱著胳膊說:“我是那麽缺德的人麽?”

許連雅不語,趙晉揚又碰了碰她,她把腿挪開了一些,趙晉揚不再追逐。

“我要真有病我也不跟你玩。”他無辜地聳了聳肩。

“知道。”

“你不夠信任我。”趙晉揚哼哼幾聲,許連雅不禁笑了,輕擰他的臉,“還生氣啊。”

趙晉揚偏開了,揉揉臉頰,還真有那麽一回事地說:“別碰我,我有病!”

“不碰就不碰。”許連雅說,“求我也不碰。”

兩人大眼瞪小眼一會,都轉開了視線。

已經過去了半個鐘,許連雅先坐不定了。

“我去看一看。”許連雅站了起來。

趙晉揚擡頭,臉上沒了剛才的松弛,“還沒到吧。”

“先看看。”見他想動又不太敢動的樣子,她給他遞了個臺階,“你在這等著,我幫你看。”

“嗯……”

沒一會,許連雅無果折返,揮了揮原來的兩張紙。

趙晉揚勉強笑笑,“我就說還沒到時間吧。”

許連雅坐回原處,咕噥著:“那麽慢。”

人來來往往,許連雅低垂著腦袋,盯著快被她磨出毛邊的單子,偶爾有幾雙腿從眼底下急急走過。

又等了十分鐘,許連雅又站起來了。

趙晉揚被她的舉動折騰得有點煩躁,忍而不發,說:“等等吧。”

許連雅沒理會他,徑直往大廳裏面走。

趙晉揚舒展雙腿,像條三疊的棉被一樣塌在椅子上,一點沒有跟上去的跡象。

這次許連雅停留得久了些,趙晉揚忍不住往裏頭張望,大廳門口正對報告發放窗口,可能有些距離加上人多,他看不到她的身影。

他想站起來,又怕顯得不淡定似的,瞭了幾眼,換成胳膊肘支在膝蓋上,閑不住似的摸了摸冒出的胡茬。

熟悉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大廳門口,許連雅臉上沒什麽表情,手裏多了一張紙,雖然也是32開,但是截邊不整齊,明顯的機打用紙——結果出來了。

趙晉揚終於迎了上去。

許連雅朝他揮揮手裏的紙,莞爾:“沒事。”

趙晉揚像聽不懂,“真的假的?”

“嗯。”

“你沒騙我?”

人在驚喜或驚嚇過頭難免會背離慣常行為風格,趙晉揚呆楞呆楞的樣子讓許連雅哭笑不得,她往他那一遞,說:“不信你自己看。”

趙晉揚這才想起似的奪過來,紙張發出挺括的聲響——白紙黑字赫然印著“陰性”二字。

“我就說——”沒出口的後半句話化成了一聲驚呼,許連雅被他抱了起來,轉了一個圈,仿佛她才是值得祝賀的那一個。

聲音不算大,還是吸引了好幾個人的目光,但路人也只是看了一眼,又陷入自己的憂愁或歡喜裏。看得多幾眼的也許只有那個穿著紅馬甲的義工,此時正是無人咨詢的空檔。

許連雅和趙晉揚也一樣,鎖在兩人的小世界裏,品嘗著屬於他們的喜樂。她不甘落後似的,在雙腳著地那一刻,捧起他的臉,吻落在他幹燥的唇上。這次趙晉揚沒再躲閃,像要補償這些天的空缺似的,回應著她。

路人似乎又看了過來,可是誰也沒空理會,兩個人仿佛熱天裏融化黏在一起的小糖人,掰不開,分不清誰和誰了。

也許殘存的理智提醒他們這是公共場合,不知誰先開的頭,許連雅和趙晉揚不約而同分開了。濕潤的不止他們的嘴唇,甚至還有他們的眼睛。

可下一刻,許連雅又覺得理智這東西壓根就沒有回來。

趙晉揚依然抱著她,說:“連雅,我們結婚吧。”

剛才她想說什麽來著?許連雅忽然想不起。

“……你說什麽?”

趙晉揚嘴巴動了動,他的猶豫像在為剛才的沖動後悔。

許連雅怕他食言似的,說:“趙晉揚,我剛才聽清楚了。”

“嗯……”他調整了一下握著她腰肢的手,手上力度像傳達心情一般強勁,“連雅,我說……我想娶你。”

許連雅有點起雞皮疙瘩,像要酥軟了的感覺,她面紅心跳。

“……你願不願意?”

也許還應該說點誓言,可是趙晉揚卻什麽也想不出。以往調情時他可以說得天花亂墜,可此刻他腦袋空空,過去的艱險,未來的憧憬,沒有,什麽也沒有。他只想和眼前這個女人在一起,一直在一起。而婚姻便是一種最牢固的締結,他想到的不是它法律上的意義,而是結了婚便是一輩子的傳統認知。這種認知來源於他的父母,也是他接觸到最早的婚姻關系。即便他母親起過改嫁的念頭,他一直覺得如果他父親還在,他們將會是穩固婚姻關系的最好詮釋。

趙晉揚兩手箍得緊了一些,似乎源自他的緊張。

許連雅看著那雙漆黑的眼,有種因為顏色濃重而顯得深情的錯覺。

“好。”她應道。

“嗯?”像無意識的哼鳴。

許連雅也反應過來應該答“願意”,便說:“我們結婚。”

趙晉揚笑起來,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手上一緊又要將她抱起轉圈。

“別人都看著呢。”許連雅想起害臊了,小聲提醒。

趙晉揚周圍看了一圈,某些眼光像設定了程序般自動轉開了。

消防通道就在轉角處,緊閉的門宣示這它的冷清。趙晉揚把她拉進了消防樓梯,空氣雖然略滯澀,但好在無人打擾。

兩個小糖人又黏在一起……

分開時趙晉揚才記得把檢查報告折好,塞進夾克內袋。

“……一會還得拿給醫生看下。”

許連雅點點頭,樓梯間沈寂下來,新關系讓兩人都有些尷尬。

許連雅想找回以前的輕松,便打趣著說:“阿揚,戒指呢?”

那邊睜大了眼。

“戒指啊。”

“哦……”趙晉揚卻無法不正經,他覺得許連雅的要求十分恰當。

他沒浪漫到有備而來,蹙眉沈默片刻,倏然兩手繞到後頸——他把那顆平安扣的鏈子解了下來。

“先拿著,戒指下回補給你。”

他便要往許連雅脖子上套,許連雅雖不知來源,但他一直戴著,想也是貴重之物。她往後躲了躲,解釋:“別,我開玩笑的。”

他長手長腳的,圈住她一點也不費勁。

“玉不算什麽好玉,是我爸從緬甸帶回來的,我從小戴到大的。”

許連雅更不能接受了。

“連雅,其他我什麽也沒有,身上最‘值錢’的也就這塊石頭,我把它給你了。”他語氣淡淡,口吻卻是認真的。

我把整顆心都掏給你了啊。他仿佛是這麽說的。

“嗯……”她應道,像他剛才那般,也說不出任何承諾。

他把鏈子系到她脖子上,許連雅將平安扣塞進領口裏,瑩潤的石頭還帶著他的體溫。都說玉帶久了會有靈性的,她感覺胸口要被暖化了。

許連雅想起什麽似的,左手拉過他的左手手指,將手腕上的佛珠擼到他的手腕上。

“我媽去西南旅游時趕上法會求的,戴了快十年了……據說可以保平安……什麽的……”

“好。”趙晉揚接過話頭,把佛珠塞進袖子裏,“我會一直戴著。”

“洗澡不能戴。”許連雅脫口道,“做/愛也不能戴。”

“……”

“……”

趙晉揚又將佛珠摳出來,看來看去,笑得有點邪氣了,他湊她耳邊說:“那你記得幫我解下來。”

許連雅將他擋開一些,說:“戒指別買了,我平時幹活戴著不習慣。”

“總會習慣的。”

“你出任務時候也不能戴吧。”

“那出任務時候就不戴。”

“阿揚。”

趙晉揚終於從佛珠上擡起眼,“有誰結婚沒有戒指的。”

“那就結婚時候再買。”

“……”觸及她微微蹙起的眉頭,趙晉揚投降了,“好,聽你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